前幾天有位朋友告訴我她一個朋友的故事。朋友與她相識在補研究所的班上，由於她的個性極為快人快語、言語常常傷人甚深而不自知，幾乎每位與她所接觸過的工作人員與同學都不喜歡與她交談、共坐或用餐，因此人緣可說是極為差勁。即便如此，大家口中的「機車女」卻渾然不知自己的處境，卻常公開嘲笑授課老師的台灣國語，有時甚至也當面嘲笑耐著性子替她解說觀念的朋友口音，讓朋友感到既尷尬又氣憤。
朋友原本臆測「機車女」可能畢業於較不顯赫的大學，加上年紀約略三十五歲的不利因素，所以抱著菩薩的心腸不厭其煩地幫她重新解說課堂上老師所傳授過的觀念。然而，「機車女」卻老是一臉狐疑，甚至還嘲諷朋友的解說：「哇！妳的口才真是棒啊！沒想到妳這樣子看圖說話，還能夠自圓其說！我真是佩服妳啊！」隨後不久，「機車女」才發現到自己的隨堂抄寫筆記錯誤百出、觀念混淆，但脫口而出的話語卻傷人已深，也沒有立即道歉的悔意。
經過多次的接觸交談之後，朋友常常感受到「機車女」的深切焦慮與恐慌。一來的原因在於「機車女」只想鎖定某兩所頂尖的國立大學就讀，然而學習上卻有層層的觀念瓶頸無法順利突破；二來生活經濟來源十分拮据，常常一餐以四十塊的便當果腹打發。對於年過三十五歲的女性而言，除非年輕的時候有做妥善的人生規劃，否則歷經了十年的工作，在單身的情況之下，該會有足夠的儲蓄款項和保險保障。
後來，朋友得知「機車女」竟是畢業於美國UCLA大學的商學院，主攻經濟學系一事感到十分驚訝。同時，朋友也納悶著「機車女」從事過商業和兒童美語方面的工作，如今轉換跑道竟是想在研究所期間，學習分析思考和與人相處的能力，希冀畢業後，當個高中老師，尋求安穩生活的退休後路。
聽完了朋友所敘述的故事，我有一種很深的感慨。我的感慨並不僅是針對朋友口中「機車女」的生活情況，也讓我觀察著週遭朋友的類似情形。「機車女」的可悲之處不在於她的生活陷於膠著的困頓，儘管那也是一種很悲慘的因子，而是在於她受過了美國名校的高等教育之後，竟然學不會思考邏輯的分析能力，以及培養和諧的人際關係。
從投資報酬率的角度觀看，美國名校的教育學費經常令台灣中低收入的家庭咋舌不已，大學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少說也得花費四百五十萬台幣。但歸國之後，不僅薪資的報酬並未隨著工作類別的更換而呈現正比的情形，反倒日益縮水、隱藏著不穩定的工作機會，而且人生的長遠規劃亦是付之厥如，往往是走一步算一步，缺乏通盤的思索和計劃。如此一來，即便十多年前著眼於因應未來全球化的競爭考量，卻可能因大學期間不符合自己喜愛的學系而唸書，因而忽略了課堂上的積極學習或深層的思考邏輯訓練，或者忽略人際關係的良性互動與自我意識的適切養成，如今導致她寄望於唸國內研究所期間，能學會分析思考和與人相處的能力，然而卻在現行的生活中，卻一再呈現思考的僵化和語言傷害，此情景的反諷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倘若留學歸國後，沒有養成國際化的視野、器度與學識的話，反而相似於國內現今絕大多數大學生的思考模式，那麼以往所投入的巨額資金所得到的投資報酬率肯定如同跌停板般的慘綠。
「機車女」的人際關係不太和諧，一部分的主因也來自於EQ過低。一個人的成功幸福往往都會牽涉到機緣、努力與他人的適時幫助。即便是在補習班的環境中，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我們也常需要其他志同道合的戰友能提供各自的寶貴觀點與資訊分享。然而，在競爭激烈、各懷鬼胎的補習環境中，知名的國立大學研究所本來就是眾人齊心一致，企盼能攻下的山頭。緊湊的課程時數，複雜深奧的觀念，考生稍不留意而神遊室外，待一回神，便恍若經歷半個世紀之久，人事雖在，感覺已非。若能碰到願意幫自己重新釐清錯綜複雜觀念的戰友已屬難得，那有嘲諷助己之人的道理？難道經過十多年的工作歷練之後，還學不會在浮浮沈沈的人生中體悟到人心的難測與可怕，對陌生人的真心付出與犧牲更應抱持著感激和惜福的心才是，而不是視為理所當然的心態或大肆奚落他人的口吻。的確，「機車女」的悲劇不全然是由IQ所造成，而絕大部分是由她渾然不知的EQ所導致而成的結局。
我可以想像「機車女」對未來的惶恐與不安，但卻不同情她的處境與困頓。妳或許認為我有點殘忍，這我不否認，但人生的過程不就像是一張空白的紙張一般，調色盤和畫筆全握在妳的手中。妳人生的色彩全由妳來負責。因此，每當妳要下筆之前，是否應該多用點心思，先在心中籌劃一番，然後再盡情地揮灑，一筆一筆地勾勒出心中的那幅水彩畫呢？畢竟，人生就走這麼一遭，不好好思慮規劃的話，難道還能再走一回嗎？妳説不是嗎？
羅翔 2007.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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