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雪了。
踏上杭州的泥土時，輕盈的雪花自天際間零落飄散在臉龐上。那潔白晶透的雪花隨著刺骨的冷風迎面飄落，而展現在眼前竟是一片白雪皚皚，頓時讓從未見過壯觀雪景的疲憊靈魂欣喜雀躍起來。
搭上了小巴，站在師傅（台灣稱為司機）身旁的是來自南京的男導游（台灣字為導遊），他身材圓滾，為人和善，言談詼諧。沿途中不僅解說當地的歷史文化和語言差異，更是透露大陸男性對妻子的三從四得（太太的命令要服從、太太花錢要捨得等等）。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大陸導遊的眼珠子總是滴溜滴溜地轉著，彷彿是在打量台灣遊客的行頭，亦或思索下一刻的言談舉止，總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車子行經錢塘江時，導遊解說了聞名遐邇的八月「錢塘潮」，雖然適逢正月年前，廣衾的湖面僅是紋風不動的河流以及沉在江湖底的淤泥，然而俯視著壯觀的湖岸景緻，不難想像錢塘潮浪─那氣勢磅礡的滔天巨流與驚心動魄的簇擁人潮，而形成天下無雙的「錢塘潮」。在地大物博的中國，除了雄偉的自然景觀令人嘆為觀止之外，萬人鑽動的場面更是呈現了「數大便是美」的觀點！
隨後，一行人來到了西湖三大名泉之ㄧ的「虎跑泉」。此處山巒疊起、溪流清澈、幽谷靜謐，院內展示著弘一大師李叔同的真跡和遺物，以及當地居民頗為敬仰的濟公活佛的事蹟和圓寂之處。由於是佛寺遺蹟，加上相傳仙童化成猛虎刨地出泉，因此當地百姓常到此處取泉飲用，或為泡茶、或為烹煮，以求神靈的庇佑和賜福。
夜暮低垂之後，天際間開始飄散著濛濛細雨，更增添冰冷的氛圍。不久，便驅車前往欣賞「西湖之夜」。其間的「千手觀音」演出不但營造出佛家的莊嚴慈悲，更是深得遊客的一致好評。其整體的表演，不論是舞蹈、戲曲、雜技和絕活方面，的確展現出中國大陸急起直追先進國家的野心和願望，同時也顯露出中國人傲氣和霸氣的風骨，這是鮮少能在富裕的台灣所感受到的精神。
雪依舊飄落。
翌日早晨，於飯店享用餐點後，一行人便前往杭州最為著名的景區「西湖」遊船。西湖處處山嵐瀰漫、湖光瀲灩、姿色撩人。途經當地地陪的解說，古人曾將西湖的景致隨春夏秋冬四季的變化而分為“蘇堤春曉”、 “曲院風荷”、“平湖秋月”、“斷橋殘雪”、“柳浪聞鶯”、“花港觀魚”、“雷峰夕照”、“雙峰插雲”、“南屏晚鐘”和“三潭印月”等十景。北宋大詩人蘇東坡更是以“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詩句描繪西湖猶若西施之美。
遊過西湖，隨後驅車前往第一處購物站：梅家塢村。沿途中，山區一片白雪茫茫，頗有進入北方冰天雪地之感。在天寒地凍的深山中，大夥邊喝著熱呼呼的「龍井茶」，邊聆聽著村長之女對茶道的解說，即便平日不好品味中國茶的我，竟也忍不住地刷卡購買價錢不斐的「龍井茶」。將「龍井」和「烏龍」相較，前者喝來極為清香無味、宛若泉水，而後者卻喝來甘醇濃郁、茶香縈繞，兩者可因人、地與心境之異，而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告別了梅家塢村，我們便來到了江南水鄉六大古鎮之ㄧ的「烏鎮」。乍見「烏鎮」的感覺，彷彿走入中國古代的歷史畫面一般，映入眼簾盡是古色古香的拱橋、堤邊倒映的流水和斑駁的低矮瓦屋。坐在小舟上，隨著船夫的搖槳，船身緩緩往前滑行，舟上旅人或談笑，或拍照，全打著哆嗦、恍若愜意攸遊江南─在零下三度的空氣中。橋邊人家，有些從緊閉的窗櫺木縫往外瞧看，心裡頭納悶著究竟是打哪裡來的遊客在冰冷的天候中外出遊玩，談笑喧騰聲劃破了這寂靜的小鎮風韻。
站在「烏鎮」的石橋上，往四周老街望去，竟發現河街平行、水陸相鄰的十字交叉格局。撫摸著民宅磚瓦的建築物，踏在古老的石磚街上，緊盯著人群聚落的婦孺，眼前的這一切情景訴說著中國近百年來風華悲涼史。此處彎曲巷弄埋葬了歷代風俗民情、詩人的吟詩風流，眼前僅浮現出尋常百姓的窮困生活，年輕人全流動到繁榮的城市，徒留歷經滄桑、飽受戰火摧殘過的老人以及子女無暇照顧的子孫，在冰天雪地企盼經濟奇蹟能溫暖這冰冷的小鎮。
大雪依舊紛落白色屋簷，江水流動穿過一間又一間黑白相間的矮房，時空錯落，雪落在穿梭遊玩的隨行孩童，不知白雲蒼狗，踩著拱橋，在不能回頭處，回望著天際飄下的雪落在烏江，時空冰凍在這一刻，想見當年烏鎮曾有的繁華。
翌日清晨，我拉開帷幔，由窗外俯視臨下，窗外盡是一片霧茫茫、雪花飄落的情景，只得從外型輪廓猜測出哪是建築、哪是道路或林園。
隨著大雪紛紛飄落，我的心也越來越紛飛。這是一場中國江南半世紀難得一見的雪景，儘管對當地人們是場災難，但卻隱藏不住外來遊客臉上的欣喜。早晨低溫下的冷水淋浴狠狠地把我給刺醒，讓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顫慄和遲疑，在異鄉的另類體驗讓人銘記在心。
早餐吃著中西自助餐，品味咖啡香氣，望著落地窗外的大片雪景，車子、樹木、建築，無一倖免被白雪籠罩，讓身在南國看見這奇異景致，彷若童話王國的雪女已經震懾住我們的心魂。導遊喚醒我們接續下個旅遊景點，在大雪紛飛的江南，無比興奮的我們，根本不知廣州車站已因雪災導致八十萬民工歸不得家，還是繼續玩樂在冰天雪地中。
車子先後來到無錫的「錫惠公園」和「寄暢園」，而當地陪帶領我們走入這江南著名的別墅園林，我的眼睛頓時雪亮了起來。這園林中長廊蜿蜒、建築雕琢細緻，而院中的景物交融，可感受出園主頗費心思於一景一物，享受文人墨客題詩吟唱的快活情調。置身在園林中，無論從任何的角度觀看，妳都會讚嘆於它的巧奪天工和詩情畫意，尤其是在大雪紛飛飄落的場景，總讓人一再流連忘返、而盡情地把這美景藏於鎂光燈之下。
不久，便驅車前往「三國城」船遊「太湖」。「三國城」其實是因應大陸中央電視台為拍攝電視劇《三國演義》而建造的場景。城內雖然多為人工搭建而成的佈景，但場景之壯觀倒也是令人折服；畢竟，小說中的英雄豪傑也需要依山傍水的場景，如此才能營造出豪氣干雲、驚心動魄的效果。船遊太湖時，江中已因細雪而茫茫不見遠方景致，近處的蘆葦因寒冬顯得特別淒美，伴著江水遠望「在水一方」，彷若神女就隱藏在蘆葦叢中，降下大雪召喚我們前進─這蒼涼壯闊的景觀，歷史時空交錯在我的心田，我訝異這悲涼鑽進我的思維，靜默想著多少風華絕代的傳奇。
隨後，便前往蘇州的「寒山寺」。走到寺外，映入眼簾的便是張繼的《楓橋夜泊》詩：「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寺院前面的小橋仍然保留了當年南北朝的風貌，而沒有擴張改建，這應該也算是值得慶幸的地方，因為目前大陸太多的景點都是因應觀光而重建，不僅失去古樸純真、也失去歷史韻味，不看也煩、看了心痛！而寺內的大鐘於抗戰期間曾遭日軍劫走，下落不明，直到八十年代中日交好後才另送一口鐘擺置寺院內。
院內，看著寺方忙於持粗長的竹竿拍打枝葉上頭所覆蓋的厚雪，以免大雪壓斷樹枝而再度傷到遊客，心中不免懷疑夜間船遊古運河是否成行？果不出所料，這場暴風雪已把古運河面結成冰川，而打亂了晚間的行程。
暴雪持續飄落，大陸各地進行抗災救災的活動，南方各機場陸續關閉，而車站湧入大批無法返鄉的人潮。行經車站，總算見識到萬人鑽動的壯觀場景，而公安人員也嚴陣以待。
隨後前往參觀素有中國四大名園之ㄧ的蘇州「留園」。園中造景會因春夏秋冬而有不同景觀，冬景是我們唯一的門票，景色隨著取景不同而有所轉換，我愛極立於庭中望向遠處，小巧空間呈現晶瑩剔透的雪景，迴廊巧造無窮空間，樹林隱於假山中，也因白雪更顯神秘虛幻，迴廊下的小湖是雪與冰愛落之地，停格在迴廊盡處的樹林，靜謐與白雪交融，我就像雪人想像坐在石椅上，品茗隨著桂花落在茶湯中。
短暫停留建築大師貝聿銘所設計的「蘇州博物館」，大師為融入蘇州園林之美，白與黑是他忠誠的抉擇，而屋外的庭園亦是摯愛蘇州園林所創造的小巧自然美景。建築本體比起陳列在館內的藝術品更值得珍藏在館內。隨後，我們便開始驅車前往有「堵車之城」的上海。進入這中國繁榮的城市，由於大雪和濃霧因素，即便到了「東方明珠塔」頂端，除了霧茫茫的一片，我們啥也看不到。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在「鮮牆坊」享用晚餐的樂趣。這一頓總算讓我們嚐到精緻的菜餚，而非事先準備給台灣遊客的制式菜色；同時，餐館特意準備著評彈、崑曲、京劇、越劇以供食客來一場藝術的饗宴。然而，殺風景的是，台灣導遊不斷地催促餐館服務生盡快上菜以便趕場的行為，真是破壞了這美麗的晚宴以及悠閒的藝術時光。匆匆一瞥，餐館內部角落擺著三○年代上海奢華古典風影。
終於，酒足飯飽後，一行人就步行南京路街頭，也沒細看到什麼五彩小石路。緊接著是搭乘觀光小火車（其實就是兒童小火車之類），也沒特別覺得新奇；畢竟，台北街頭更顯優雅細緻。然而，就在稀疏的人群中，後面三個年輕陌生人與我的碰撞間，像似搶劫般的三秒，口袋中的數位卡麥拉和千百張的珍貴畫面便不翼而飛了！剎那間，我簡直不敢相信，生性謹慎的我全然料不到有如此場面，讓我為既震驚又沮喪，慢慢地我恍若清醒過來。
沒有相機的旅遊，看什麼景象都是「四大皆空」。「城隍廟」一看便知是為國外遊客而設立的景點，整體評價為人工建造、特色一致罷了。輕率烹調的午飯，不怎麼味美，隨意扒了兩口，就算交差了事，便搭上「磁懸浮列車」往浦東國際機場準備搭機經香港返抵台灣。
乍見江南的大雪迷幻了我們，埋在大雪的泥沙，隨著最後一天的雪停，骯髒與污穢在雪地中渗漏，大雪遮蓋了慧黠的雙眼，想起航空公司所標榜的無購物高優質的旅遊，全程要價一斤新台幣四千到六千的綠茶─一斤是五百公克、一顆塑膠金珠三萬元、上等質優蠶絲被、宜興紫砂壺、名牌A級包，全都保證國營，貨真價實。大陸人最後一場對台統戰的戰役也在上海玉店上演，找了個台灣人的頭家兒子，卸下我們的心防，高超的演弄技巧，唬的我們一愣一愣，要不是大夥對玉沒興趣，以及接二連三的購物弄壞胃口，恐怕我們又要再次成為呆胞。而上海的我們不買地陪的單，他冷冷地敷衍、擠出一絲絲笑容隨意招呼我們，大家累的也不想再招惹他了。大雪過後，想起江南奇雪旅遊，雪落了，是那般美好，華麗而不精緻，地陪制式唸著傳統中國文化，卻無半點熱情，內心只懷抱著海削我們一頓，遠比欣賞厚實的文化更富深義。華麗的旅館水質雜有異味與淡黃。美麗的餐館鋪陳污穢的地毯，統一規格的餐飲，毫無巧思與創意。空氣也因燃煤發電與使用柴油而沉悶不已。因雪災而導致上海人氣銳減也無法抵擋交通阻塞的夢魘。人心在上海玉店讓我恍然大悟，當大夥已走到樓下，我最後從洗手間離開時，偌大的珠寶展示廳竟然燈火全滅，渺無人影，我呆立住瞧著─這難道是特意為我們所設好的棋局，而裡面的棋子就是我們！
江南雪災所見僅約四公分，一踩仍可見黑烏的泥地。雪花紛飛的景致，浪漫而動人。遮蔽了文革時所破壞而重建的古物，然而，雪終究不夠厚實；如同文化仍需慢火細煨始能精緻、沉穩、厚實。
大雪祭祀了天地，天地頓時清明而透徹。等到上海人不再自滿經濟起飛的榮景；而是能品味到江南園林的細緻之美。到時，美麗優雅的江南才會重新復甦在雪季。
羅翔 2008.2.11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