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是一種自我價值的信念，亦需要一股堅毅不拔的勇氣。
有時候，從講台上望下，我常不經意地注意到妳那疲憊、憔悴的容貌，以及妳那雙感到迷惑或而呆滯的眼眸 ― 一雙混亂而無法聚焦的靈魂之窗。面對著這種情景，責備著妳，老實說，我於心何忍？我相信妳已經使盡剩餘的力氣來準備這場考試了，不是嗎？畢竟，沒有人願意嘗試落榜時，那種獲悉好友僥倖上榜名校，自已卻暗自傷心落淚，面對過往自我信心的崩潰，進而懷疑自我生存價值的意義。這種挫敗的感受我曾刻骨銘心，終身不忘。
身為人師，我必須經常不斷地鼓勵著妳、提醒著妳，並拉著妳的手果決地走下去的信念與堅持，儘管妳已呈現身心俱疲的神態。妳或許不知曉，有時候面對著妳發出累了、倦了、想放棄的心聲時，我也常會懷疑這種自我堅持陪伴著妳走完全程的做法是否過於強人所難？是否我該放手一搏，不該這麼緊迫盯人，而應該向妳的命運低頭，順從妳注定的造化？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沒有人可以告訴我該怎麼辦？何況慈父已離我遠去，我得不到人生的智慧之語；我所能做的，就是聽從內心那一小方寸之間的聲音，來解決這項多年來一直困擾的難題。人定勝天有其箇中人生哲理，但拂逆天意亦會招致禍端，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二十歲那一年，我滿懷著多年儲藏的能量和崇高的理想，不顧師長與親友的堅決反對和鄙視恥笑，硬是遠從嘉義北上台北往返補習，追尋國立大學之夢。當時的我，受夠了別人對自己前途的干涉，堅持走自己想走的路，暗自決心背水一戰，非死即王。那時的我堅信著，人生找不出自己的價值意義，活著不僅是種折磨，也是枉然罷了，反倒死亡是種瀟灑的解脫。
隨著通勤所帶來體能和腦力的消耗戰，我漸感無力招架這種進退維谷的困境。一方面要應付學校的商業課業，而另一方面要細讀插大的外文背景資料，更時時聽聞別人對我的冷言冷語、脣齒相譏，當時的心境，真是跌落谷底、孤立無援。那一段歲月，我經常清晨睡眼惺忪地返回宿舍，無可避免地驚醒睡夢中的樓友，卻面對房裡電鍋中的藥燉豬心湯落淚。面對這一場考試，我真的感到很懼怕，深怕傷了對我期許甚高的雙親，也怕自己會撐不下去，而一敗塗地擊垮自己的自信心。我沒有其他的選擇了，也沒有退路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堅持初衷，勇敢走下去。
冬季的嘉義時常令我冷的打哆嗦，臉上也經常是裂傷累累、鮮血汨汨。深夜讀累了，就往臉上沖洗冷水，告訴自己要多振作、多加油，一定要撐下去。有時，真的累到都無法思考的時候，就往浴室一走，唰一聲，冷水沖在身上，直感到全身顫慄發抖。曾好幾次痛苦的想掙扎放棄這一切的努力，或者乾脆自殺解脫算了，因為我真的有種好累好累的感覺，彷彿走了數世紀的路途還找不著歇息的地方。我曾聲嘶力竭地吶喊著、痛哭過，為何要忍受這種非人性生活的煎熬？只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為何我的能力這麼有限、毅力這麼薄弱，放棄不就等於宣告這五年的堅持是錯誤可笑，也是一種虛假成就的表象嗎？我無法忍受親者痛、仇者快的悲劇結局，因為這種感覺我已經忍受二十年了，難道我能再忍受另一個二十年，亦或一輩子的痛苦嗎？不，我想，我是再也無法忍受了。我寧可死也不願再遭受被踩在腳底下，那種被鄙視而完全沒有自尊心的感覺了。
然而，那一年的夏季是在嘆息錯愕中挨過。突然間，這一切變的很空虛，而該來的終究逃不過。搭往成功嶺的早晨列車停靠在高雄車站，等待著市長的蒞臨演講後，送往一批批的待役青年學子前往受訓。當火車緩緩移動的那一剎那，我的情緒相當的激動，沒有親人的送行，沒有堅持過後應得的結果，我的視線沿途中都是模糊不清、哽咽不語。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您真的對我很殘忍！您為什麼不眷顧我，給我一絲絲的希望呢？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自信心、沒有生活目標，也看不見未來，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承受失敗的重大打擊，刻苦銘心於五臟深處。
退伍後，整個人都變了，唯一不變的還是堅持初衷。凡事盡人事，而聽天命。我選擇日夜不停地研讀、思考，來彌補先天智能上的不足。讀累了，就外出散步、放空思緒；想不通，必每每請益師長解惑。生活作息依舊以時間換取生存空間，睡眠雖長年不足，精神卻是豐富飽滿。這時的我已懂得凡事鍥而不捨終能細水穿石之能耐的哲理了；同時，我也得靜靜等待另一個春天的到來。
那年的夏季，走在椰林大道上，聆聽著夏末知了使勁的鳴叫聲，彷彿熱切歡迎曾迷路而後又繞了遠路才到達的遠方友人。走進這人人欣羨的校園，內心真是感慨萬千而欣喜落淚。我終於不得不相信老天還是肯定我的堅持，最後歸還曾一度失落的自信與信念。雖然有些人只堅持三年就達成他/她的目標，而我卻堅持八年後才達成理念，但這一切對於我來說卻更顯得珍貴而有意義。八年的等待教導我一個簡單的人生觀：人生不懂得堅持的道理，就無法焠鍊自我行事的勇氣，品嚐歷經風霜、苦盡甘來的雀躍之情，亦體會不出自我生存的真正價值感來。這是我對生活態度的如是觀，不知妳覺得如何？
羅翔 2006.11.23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