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又是一輪皎潔的明月。
下了課,走在忠孝西路上,抬起頭來望著天空,今晚又是一輪皎潔的明月。凝視著天際間的明月,我苦苦地笑著,等候了多少年,觀看了多少次,就是一直等不著那幅曾熟悉的景象。走往捷運站,沿途中心忖著:「為何那幅景象多年來一直在我夢中魂牽夢縈,卻在現實生活中無緣重溫舊景呢?」我不懂,真的不懂這道理,心迷惘著隨著人群的腳步往前行走,慢慢地、慢慢地走進那歷史的回憶裡。
十六歲那年,我北上嘉義就讀專科,心中有諸多的怨言與悔恨。那時的我痛恨著兄長允諾我重考的毀約,以及處在這荒涼地帶、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就讀五年的生活。憤世嫉俗的我無法接受這晴天霹靂的安排,也從不試著融入同儕的生活圈;反而更加努力讀書想轉學到理想的學校。第一學期,受了風寒,加上過度疲勞之故,結果卻躺在宿舍休養近兩個禮拜之久。身體復原之後,為了趕上課業的進度,我說服疲倦的自己要熬夜唸書,以便迎頭趕上泛泛之輩,並且另尋他處就讀。
那時的學校設備十分陳舊,男生宿舍沒有交誼廳,熄燈就寢之後也不能點盞燈看書。憂心如焚的我經過極力與學長和教官激辯爭取之後,終於得到在昏暗的浴室中繼續唸書的特權。那段漫漫的黑暗歲月中,經常是牆外蟋蟀的窸窣聲與寒風的颼颼聲伴我挑燈夜讀,神遊在浩瀚的學海之中;日子雖然過的十分清苦,但心坎卻是溫暖而滿足。或許在別人的眼中我是個不合群而個性古怪的人,但我卻一點也不在意這些是非評論,畢竟在我腦海中一直浮現的問題是,十年後的我究竟是什麼樣的光景?那時候的我能擺脫貧窮的悲哀而真正快樂地生活嗎?
隨著期末考的逼近,有一晚來了幾位不請自來的學長,大家共同在昏暗不明的大浴室裡挑燈夜戰。夜色,越來越暗沉;氣溫,越來越寒冷。凌晨快兩點,我收拾著桌椅準備搬回寢室,這時浴室早已空無一人,心中頗有滄桑悽涼之慨。就在通往寢室的走廊上,我注意到有位學長佇立在長廊上觀看著月亮。那月亮不是一輪光亮皎潔、輕盈無瑕的明月,而是一輪色澤極為柔和的黃橙橙月亮。只見學長對我說:「這橙色的月亮一年只出現兩三次,你要多看幾眼,不容易看到啊!」那時的我,也佇立在長廊上觀賞著這難得的景象,暗想著以後的日子一定要多加欣賞著這天上美景。
十多年來,我搶搭著人世間的兩艘船 ─ 名與利,在繁忙競爭的都市中汲汲營營,庸庸碌碌地過著每一天的生活。偶爾,心靈感到疲累的時候,抬起頭來,望著天際間的月亮,不是上弦月、就是下弦月,或是被濃厚的烏雲所遮掩,亦或潔白明亮的月亮,而絲毫不復見那黃橙橙的月色之美。十多年後的我雖然功成名就,生活滿足愉快,但卻一直尋覓不著那曾停留在記憶中的橙月之景。人生短短數十年寒暑,生命稍縱即逝,我不曉得人生還有多少的歲月可供我欣賞這難得的天上美景。現在的我,慢慢學習用心觀看這世界的一切事物,笑罵任由他人;即時努力、當下享樂才是人生的真理。
今晚,那皎白無瑕的月亮依舊高掛在天上,但那黃橙橙的月色卻一直懸掛在那隨著人群疾走,走往孤獨死亡的旅人心坎上,不曾消失。而今晚的妳,可曾抬頭觀看那默默照亮著妳的月亮呢?
羅翔 20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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