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艷陽的午後，走往後陽台晾著衣服，猛然感受到一股熱浪迎身襲擊，重重把我困住，頓時心思無法思考，只想趕快了事入屋。正當汗水不知不覺地自額頭滴落地面，心裏不免咕噥著高溫的烘烤，忽然，居家後方傳來輕柔優雅的鋼琴聲，彷若一陣清爽沁心的涼風吹入骨子裡，消退心中的怒氣與不耐。那指法如行雲流水般流暢，琴聲譜出的抒情旋律，竟牽動著身上每個細胞的舒張，也讓我掉落到那曾有的過往回憶。
我依稀清楚記得那一年妳走進我生命的鏡頭場景。
1990年專三開學後的第二週早自習，我奉微積分老師之命，躊躇滿志地走入妳們的教室，擔任起英文小老師的輔導教學。簡單地自我介紹之後，我望著妳們稚嫩的臉龐，聆聽著妳們踴躍的發言之後，心中對妳們的童言童語不免莞爾一笑。正當準備離開教室，走往操場升旗之際，突然間，妳跑到我面前，微笑的臉龐泛著羞澀，對我說聲：「學長，明天見。」然後一溜煙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日後的輔導教學，正因為妳積極的態度和發問，讓我在初次的教學過程中，心情感到異常地興奮與專注。平日課堂休息時間，妳總會繞過一棟棟的大樓，抓住一丁點兒的時間發問。或許是妳清新甜美的臉蛋，長髮飄逸的外型，還有那深邃的酒渦微笑，轉瞬間引起了同班同學對我們的臆測。只不過面對著大家的猜疑，我總是雲淡風輕地回答：「我沒什麼意思，只是教她英文而已。」雖然我隱約感受到心湖有些餘波盪漾，但飽受盛名之苦的我卻不希望帶給妳生活上的困擾，因此刻意與妳保持相處的距離。
放寒假前，我注意到妳咳嗽不止的情形。經過詢問之後，妳告訴我咳嗽中帶有血絲，一臉病懨懨的容情。我苦苦勸導妳去看病，甚至執意帶妳去掛號，妳都堅決拒絕。直到哀求妳一整個下午，取得妳的信任之後，妳才同意跟我去看病。那時的我，不曉得哪來的勇氣與責任感，第一次騎著腳踏車載著妳去掛號。一路上，妳說路人都在看著我們，好像我們是一對情侶，但我只是淡淡微笑回應。後來，醫院的護士阿姨幫妳照胸腔X光時，曾詢問妳內衣是否有金屬圈時，妳望著我微笑地回答：「沒有耶。」這情景讓我感到萬分尷尬，也引來護士阿姨頻頻詢問我們是否為男女朋友的關係。妳後來追問著我，為何會願意付出時間跟金錢陪妳去看病。當下的我，純粹把妳當作是我的妹妹看待，別無他意。而這樣的答案，顯然地，卻換來妳失望的表情。
寒假期間，我第一次去妳家作客，老實說，那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原先我並未允諾，因為我覺得太突兀荒謬，也感到些許的忐忑不安；但在妳母親的熱情邀約，答辯受託照顧的理由之下，我勉為其難地答應。赴約的那一天，心情感覺特別地緊張焦慮，以致於騎車的過程心神總是無法專注路況。我記得那天中午，我始終找不著妳家，打了數通的電話，妳卻站立在路旁等著我。好不容易停下車來，要踏入妳家房門之前，全身直冒冷汗，不住地緊張起來。儘管妳母親的和善好客，頻頻微笑交談，我老是正襟危坐，有問必答。午餐過後，妳彈了一手好琴藝，那時我才驚覺彼此共有的濃厚興趣。那天下午，妳彈了一首又一首的抒情歌曲，而我則靜靜地坐在妳身邊，聆聽這動人的旋律，完全浸漬在那幸福的氛圍之中。
我記得，專四暑假，我騎著機車載妳去我小時候常玩耍的海邊。那天，海風很大，岸邊總是激起陣陣白色的浪花。我們一直在柔軟的沙灘上散步談心，有時看著深邃的藍天碧海，有時專注凝視著彼此。後來，妳開玩笑地對我說，妳身材嬌小，怕會被海風吹走，或許會被吹到非洲當小公主。我笑著回答，那我可得好好牽著妳的手，以免我還得去非洲當武士，把妳給解救回來。隨即，我牽著妳的小手，只見妳開心地微笑起來，臉上浮現著兩處迷人的甜美酒窩。那是我第一次握著妳的小手，感覺那麼柔滑細緻，手指修長而靈巧，不像我這粗糙笨重的雙手。但妳卻喜歡這厚實溫暖的感覺，妳說，它帶給妳心靈上的安全感，牽引著妳走往幸福的道路上。突然間，感到心中一陣感動，便把妳給抱了起來，換來妳靦腆的微笑與輕輕的槌打我胸膛。後來，妳說，妳很喜歡這種感覺，於是我抱著妳走了一段很長很長的沙灘，彷彿天際是無止盡的邊界，而時間卻停留在那一刻的永恆之中。
專五時，我便展開忙碌不堪的生活。每回打電話給妳，妳總是先問我，我究竟是在嘉義還是在台北，因為妳總是搞不清楚我的行蹤。雖然妳能體會我對未來的投入與憧憬，但卻也忽略了妳需要人陪伴的感受。妳總愛問我，我喜歡妳哪一點特質。面對著妳的問題，我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或許喜歡一個人是一種很抽象的感覺，而每次想起她來，心中就會有無限的勇氣和思念。也正因為這樣的感覺，我得不斷地忍受挫敗，盡力達成夢想。我始終相信，喜歡不能只是掛在嘴上，而沒有行動力；最重要的是，你得拿出魄力，披荊斬棘，開創未來才行。否則，這一切都是空談罷了。
學期中，偶然的課程調動，我們都在大禮堂裡上體育課。那時，我只是坐在某個角落看書，卻聽到妳熟悉的喊叫：「學長！學長！我在這裡！」我抬起頭來，望見妳在講台上的鋼琴旁，大聲地對我微笑招手。我不顧同學與學妹們的噓聲與眼神往妳的方向走去，公開地坐在妳的身旁，把握住這相聚的一刻。妳彈了一首又一首的歌曲，彷彿讓我感覺回到了當初我初認識妳的時候。我閉上眼睛，不發一語，腦海浮現著過往的種種回憶，而思念在心底，淚水在眼裡。我多麼想停下腳步來陪伴著妳，重拾以往的快樂時光；但我的夢想拉著我往前飛奔，無法留住往日歡笑情景。直到有人掠奪妳孤寂的芳心，我才驚覺妳已自我身邊走遠。在愛情的世界裡，時間是孕育感情的土壤，也是心靈的守衛者。沒有時間的陪伴，愛情就會枯槁憔悴，種子便無法孕育而出。
這麼多年來，每當我聽到鋼琴聲響起的時候，我總會憶起這曾是我生命中最佳女主角的點點滴滴。我記得，妳最常說，風的心從來不為雲停留，這是雲的悲哀；但我卻說，有一天，風的心漂泊久了，厭倦了，它終會願意為雲停下腳步。只是風最後所停留的那片雲是不是還是原來的那朵雲呢？顯然地，這答案始終是很清楚的。偶然，曾將妳我的心緊緊相繫，分享彼此的喜悅與幸福。巧合，終究把妳的紅線繫在遙遠的另一端。偶然相聚又分離；巧合重逢又擦肩而過。過往手指間彈跳的樂音，輕靈穿梭在妳的酒窩間，一抹微笑，悠揚樂音伴隨著生命中曾有過的悸動。
羅翔 2007.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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