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刻，電話那端傳來妳昏沉的倦意和陣陣的咳嗽聲，心中感到一絲心疼的感覺。顯然，妳還未能適應新環境，而出現水土不服的症狀。交談之際，妳訴說著醫生那不得人心的話語令妳心生反感，因此妳寧願繼續生病受苦，也不願忍受委曲服藥。對妳自己拒服藥物的行為找到合理的解釋立場，老實說，我真是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畢竟，有時人就是因為任性的行為，才會令人覺得有些幼稚、荒謬而好笑，但另一方面又讓人感受到真實、純真而可愛的面向。
妳的倔強，在我眼裡卻是任性；而任性這特質卻是我們的共通點。或許妳說的也有幾許的道理，偶爾的任性是可被允許的，尤其是在年紀尚輕的時候。細細想來，妳的個性與年輕時候的我倒是有些類似－狂野不羈、反抗傳統、恣意任性、擇善固執。只是這些年來，隨著人生的歷練愈來愈豐富，嚐盡人世的冷暖之後，處世哲學的態度也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有所修改。年輕時候崇尚自由、行徑怪異的我，卻演變成循規蹈矩、受制牽絆的典範；衝撞傳統枷鎖的我，卻變成懷念而擁抱傳統；而當年隨性任意而為的我，卻失去原我的風貌，像塊精雕細琢的人工寶玉。
妳可知道，任性這特質就像是刀刃的兩面，有時會呈現出返璞歸真、純真可愛的孩子氣，有時卻會斲傷自己的和諧關係，造成劍拔駑張的窘境。二十歲的我，總會認為自己的世界是是非分明、思想成熟，而常常慣用自我的價值觀與角度無情地評斷眼外的一切事物。那時，同學與學姐對我的建言，我常是嗤之以鼻、心生輕蔑而暗自竊想：「你們有何能耐能說服身具優越特質的我？更何況我們胸懷的理念與夢想南轅北轍，宛如莊子逍遙遊中，宛鶵是不知大鵬鳥的心志一般」。於是乎，生活中我所自認為的執著態度，卻變成別人眼中的任性恣為而毫無察覺，直到在為人處事上、在感情上跌跌撞撞、摔的鼻青臉腫之後，才醒悟到過去任性高傲的我。
慢慢地，我不再那麼任性而心高氣傲。我開始學會反省別人對我的批評，容忍公開的責難，修練個性中那曾屬於盛氣凌人的缺點，並且能站在他人的立場來觀看我的行事作風。不可否認地，這些年來我因而贏得了無數的讚許與尊敬，也成為許多莘莘學子仿效的模範，更成為雙親引以為傲的榮耀。然而，那可曾任我恣意而為的放任之心卻從此遭到軟禁，像囚鳥般地被剝奪自由翱翔的感覺。我像生活在高塔裡的小男孩，無助而絕望地望著那遙不可及的天窗，哭泣著、吶喊著，掙扎到心痛的感覺完全麻痺為止。
妳的任性倒是讓我懷念起從前的我－那個狂野不羈、恣意而為的我。歷經社會層層磨練的我已經失去了那個最純真、質樸而可愛的本質；反觀現在的妳，卻呈現出人性最真實、純真的面向，儘管某些想法有些荒謬可笑。但，我想，這不就是年輕時期的特質嗎？難道任性就非得用世俗的眼光來界定它是幼稚、自私而可笑的行徑嗎？難道個性中保有些許的任性不是更有赤子之心，抑或返璞歸真的性情嗎？成熟的定義充其量只不過是原始的想法經過無數的衝突、抗爭而後學會妥協並符合社會化的產物；但，這產物終究是失真為多，其中隱藏著多少歲月所刻劃的無形痕跡。
掛上電話的這一端，我仔細打量著結合著過去、現在與即將成形的我這個綜合體，才發現到自己深受社會觀感的洗禮。雖然我調侃著妳的任性，勸著妳別意氣用事，但心底卻是那麼地欣賞妳流露出任性而為的純真性情。或許妳的脾氣是倔強了點，語氣是強硬了些，但病痛這件事，終究受苦的不是激怒妳的醫生，而是飽受風寒、咳嗽不止的自己，以及為妳感到心疼的遠方友人啊！
羅翔 2007.1.15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