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清醒於陰暗而稍有寒意的清晨中,朦朦朧朧之間聽見床邊傳來ㄧ首曾熟悉的國語老歌―“哭砂”(黃鶯鶯主唱)。那輕盈卻又悲傷的旋律不由自主地佔滿了全身上下的情緒細胞;頓時,濃厚的睡意竟被這突如其來的音樂給稀釋了,而反覆輾轉於狹小的床被間,浮現過往的種種回憶。這首歌曾經是屬於妳與我在感情這坎坷的路途上的一首主題曲,回想起來,心頭的感覺是那般的刺痛、無奈卻又感謝。
那一年,我們十八歲,相識於頒獎台上。在受獎的那一刻,我從行列的後方注意到傳說中的妳。老實說,當時的我有點搞不懂像妳這種接受頒獎的常勝軍的想法。每學期的受獎時刻總是能聽到妳的名字在我耳邊響起,而我有時在離妳不遠的行列之處注視妳,有時卻在泛泛的人群中為妳鼓掌喝采。當時我有點瞧不起像妳這種只會念課本書籍的女生,甚至還懷疑妳班上應該沒什麼人才吧,不然怎會老是妳出席受獎呢?不像我老是要跟同學拼的你死我活似的,運氣好時,才能殺出重圍接受眾人的歡呼喝采。
但或許是緣分吧,妳我的情緣源自於學妹的偶然介紹,接觸之後,我才發現到妳有著善良而聰慧的另一面。家庭務農的妳,有時得幫忙採收或擔負起長女的責任來照顧弟妹,儘管責任重大,但妳從不在課業上分心,反倒更努力認真唸書。關於這一點,我的確很欣賞妳的毅力與懂事。很快地,我們的磁場默默的互相吸引住。
第一次的出遊是在翌年初春的某個星期日的早晨。直到現在,我從未忘記,當妳初次看見我送妳鮮紅的玫瑰花束時,那種明亮而幸福的眼神。沿途中,妳的眼神一直注視著玫瑰花,或而抬頭傾聽我的話語,或而抿嘴微笑以對,潤紅的臉龐與靦腆的微笑,彷佛是希臘神話中青春少女Persephone的化身似的。那天,嘉義的天空特別的澄澈無雲,而碧潭除了少許遊客與車輛的雜音之外,一切似乎顯得特別的寧靜幸福。只是我注意到,妳的話語並不多,而且眼神幾乎從未移挪玫瑰花束以外的事物上。或許這自然景觀對妳而言是再熟悉也不過了,但對我一個離鄉背景的男孩卻是那麼的新奇而舒暢。
人群隨著陽光的移位而慢慢地湧入這清澈寧謐的碧潭勝地。深怕吵雜的我提議離開回家,但妳的眼神卻變得憔悴而無神。我不懂女孩的心,前一刻還高高興興的說話,後一刻卻變成沉默不語的憂傷。難不成我說錯了話,刺傷女孩的心卻不自知。就在我再度開口說話時,只見妳微微動了嘴唇發聲,彷彿那麼軟弱無力而心痛般的―「扔了它吧!我父親知道的話,肯定會把我揍死!」我不可置信地在妳的面前驚嚇良久不語。揍死?這詞語並非一般家庭的用詞,不是嗎?更何況妳又常是書卷獎的得獎人,父親怎麼會捨得打妳,疼妳都來不及了,更不用說是揍妳呢!妳沒說,我也沒再追問下去。在玫瑰花拋落碧潭的那一刻,我見妳神傷而簌簌落淚,而我內心也感到一股隱隱作痛。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送花給女孩,它所代表的不僅是一種難以負擔得起的奢華,同時更是代表我的一片純情真心。
玫瑰花的咒語自此降臨於我們身上而無法解除。兩年的情路,從相知、相惜、相怨到分離彷彿是一場夢,美好而痛苦―經歷初戀、相思、熱戀、爭吵到摑掌過程。這一路上,妳不斷包容我的無理要求,忍受我追求成功的孤寂,更是常帶給我自家種植的水果,而這一切的關心,我看在眼裡、感謝在心裡。只是當妳愈來愈依賴我陪伴著妳,而跟不上我對未來那遙不可測的眼光時,妳開始感到驚慌失措了,極盡一切想挽住我往前走的野心,希望我能陪妳度過這平凡的一生時,我卻斷然地拒絕妳的請求。我想我應該是個自私無情的人吧!我們的分離不是其他感情的介入,而是妳想用柔情把我給困住在原地的心,只是懷有高遠夢想的心豈能因情字而被圍困住?
我生平的第一巴掌、也是最後一巴掌是妳賞賜我的;妳曾送我的一切禮物,也都毀在妳盛怒之下的雙手;我寫給妳的信件,妳也全剪毀而灑在我面前,徹底地傷了我的心。如果說,是妳的舉動導致了我們的分離,那倒是不公允的說法;畢竟,會激怒女人的柔情心、含情淚,其背後必定是有個可惡而自私的男人吧!只是當時的我不顧妳哀求聽完這首歌而負氣走遠,卻不曾回頭抱抱淚流滿面的妳,甚或感激妳曾為我所做的一切犧牲;反而把妳送我的信件,一封、一封地燒毀,試圖想忘卻這一切的不快回憶。這些年來,面對情感的生活,我不再那麼任性、自私而無情,反倒多了體諒、細膩與寬容感恩的心思。我想,這一切的功勞應該是歸於妳對我感情的啟蒙才是。
人生的旅途中,有些人曾走過妳的生命卻走不進妳的生活,有些人走入妳的生活卻走不進妳的生命,而這一切的緣起緣滅或許是註定而來的吧!多年後驀然回首,傾聽著這首主題曲,辛酸而愧疚的感受卻蟄伏在方寸之間。如果這些年來我在感情上能有所成熟的話,我都得感激妳曾摑我的那一記忘恩負義之掌!那一掌在今生的記憶是那麼地清脆響亮而深切沉痛!然而逝者已矣,來日可追。我會更珍惜、感謝現在享有的生活,摯愛我身旁的親人、同事與朋友學生,直到呼吸停止的那一刻為止。
謝謝妳,秋。
羅翔 2006.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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