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凝視窗外，雨滴沿著斑駁的屋簷落在深綠葉片上，墜落葉上 — 一顆晶瑩剔透的小水珠，剎那間，葉片彈跳著，雨滴順著葉緣滑落到蜿蜒的小橋流水，輕快地乘著水勢一路歌唱著，彷彿是搭著輕舟，漂流過海的旅人。
抬頭仰望著參天樹木，隨著微風的吹拂，雨滴如同音符般地此起彼落，飄落在傘上，淅淅瀝瀝、動人悅耳。走過小橋，湖面上的鴛鴦恣意滑過眼前，頗享受雨中的寧謐。湖中的魚兒，成群嬉戲，觸動荷花的舞姿，或而仰頭在湖面上爭食、跳躍，伴隨雨落，激起漣漪，大大小小的交集，真是別有一番情趣。
雨歇了。
坐在微溼的石階上，眺望著矗立在田野上遠方的樹叢，彷若更換嶄新的衣裳，一片綠意盎然、英姿挺拔。三五成群的白鷺鷥，時而低頭不語，時而閒散步行，偶爾，不經意的舞動翅膀，自我眼簾飛過。夏季的雨中，空氣間瀰漫著那曾熟悉的泥土味道，那股芳香竟不自覺地勾起孩提時期的種種回憶。
我愛雨。
小時候，總期盼著落雨。每當雨勢愈下愈大時，務農的長輩們常是望天興嘆、滿臉憂愁。但小孩子們片刻也不得閒，忙進，準備穿起雨衣、套上雨鞋，等待著雨滴漲滿庭院前的小水溝。忙出，準備好戲水，踏在沁涼的水中，雨鞋因水壓而緊貼著小腿，一點也不在意雨下在鞋內，只忙著同伴間的追逐，歡笑吵鬧聲常不絕於耳。偶爾聽聞雷聲，飛奔，吹落雨帽，打濕頭髮，只管著使勁地涉水往屋內奔跑，只覺得驚懼而刺激。
有時，會興起做紙船的念頭。於是大夥便撕下令人打盹兒的寫字簿，聚精會神地摺起小船。不消一會兒的時間便大功告成了。隨著水勢的洶湧和不斷地上升，孩子們早已找到最佳位置，蓄勢待發，準備大展身手。一艘艘隨著水流而行的船隻，不僅引起孩子們專注的眼神和情緒的變化，而且也點亮這些天真淳樸的童心與單純的心田。
偶爾，跟隨著長輩們至田間耕作，表哥們總會趁著空檔帶領我們去池塘抓泥鰍。在濁黑的水色下，無從分辨那嬌小而滑溜的泥鰍深藏何處，只能徒手往那泥土裡翻撥，一有碰觸，就一溜眼不見蹤影，常常是忙了半天，卻徒勞而返，更增添這生物在孩童心中的神秘感與對牠熱情不減的好奇心。
離開鄉村的那天，雨不斷落下，催促我進入小學。
小一的我，走入了都市，儘管景色玩伴全然不同，我仍然期盼著雨天。看著天空烏雲密佈時，蠢蠢欲動的心就會開始神遊窗外情景，殷切期盼著下課，巴不得飛奔到操場上去捕捉蜻蜓。雨中的蜻蜓，時而在空中跳躍飛舞，時而在水面上俯衝點水，舞姿千變萬化，猶如一名輕盈曼妙的芭蕾舞者；或而停佇枝頭，雙翼朝下，尾部向天，恰似那等待槍響、奮身奪標的田徑選手。
青少年時期，多愁善感的我，更是愛上雨天。
每當天際間開始飄雨時，喚醒多年的憂鬱，我總打開那把藍色的傘，身著淡藍色系的衣鞋，出門散心去。偊偊獨行於巷弄間、公園裡，路人總是行色匆匆、神情哀怨，唯獨我從從容容、怡然自得。情緒低落時，收起雨傘，繼續獨行，讓雨水打在臉上，沁涼身子，同時也擦亮落在心鏡的俗世塵埃。
服役前，那場豪雨轉變了我的人生。
我永遠忘不了妳那離別前的柔情淚水，還有我那訴說不出的苦衷。傘外的世界，小石子般的雨珠猛烈地打在傘上，落在妳的衣裙、我的肩上；傘內的世界，兩人的內心淌著血，寂靜無聲，只剩下那無奈的凝視與淚水。
窗外，雨仍然下著。
望著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人人臉上透著無奈怨懟的表情。偶然的一瞥，發覺角落的一隅，有個小女孩邊牽著母親的手、邊使勁踩水，激起陣陣的水聲，一玩再玩，樂此不疲，盡情歡笑吵鬧著。小女孩的笑聲似乎把我帶回了那曾經走過的年少歲月。我，彷彿看見了那個調皮摺紙船的小男孩，又回來了。
羅翔 200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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